2018年7月21日 星期六

三兄妹重逢



想起大學時常約晨跑,隔日清晨6點,集合暖身,跑校園。我們總是自信滿滿地約定著。

隔日一早,太陽還沒昇起,被窩裡的人眼睛還沒睜開,心底已經千千萬萬遍呼喊窗外快傳來嘩啦啦的雨聲。遇雨則自動取消啊。

但總是天公太美,總在室友一片鼾聲中天人交加出門。

今早倒是被一場大雨吵醒,想著原訂爬山計畫泡湯了,只得改成室內早餐。沒想到吃飽以後,天公又作美,乘此來到象山。

起坡很陡,才爬幾階,腿已開始痠,手臂大汗。對這座山的印象總是先爬好漢坡。怪的是,以前跑步總是落在後頭的「她」,這時踩著輕盈的玉步,翩然向上。一路只見她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,越來越遠,展眼無蹤。

我心中大駭,她竟然深藏不漏。待到登頂時,我人已氣喘如牛,腿打顫;她卻宛若無事人,還轉身疑惑看我。

追問之下,才知她一家口多年來常常爬山,早已蓄積驚人耐力。「剛才,不過是走幾步路而已。」從她表情中,可以讀出極力隱忍的小覷。

居然今天才認識山女!得到啟示,別輕看個頭小的人。未來需要她多加為我們魔鬼訓練。


2018年4月10日 星期二

人身跳馬




七點十分在師大慢跑時,發現旁邊有一列運動員沿操場排排站。教練一聲令下,前方的人身全部像鸚鵡螺一樣彎下去,那髮尾長的快要掃到地面。

只有最後一個人立著。他們正練習人身跳馬,準備好,小跑步,拄著前人的背,大字一躍,蹤身躍過他們的身軀。


初始還見運動員嘻嘻哈哈,充分享受胯上之樂。幾輪以後,當紅紅的日頭照下來,他們臉龐泌出了汗,喘氣聲加促,跳馬也變得不那麼容易。大約彎腰的和跳躍的都須十分出力幫助對方。

「Ready?」跳躍的謹慎問彎腰的,我們準備好了嗎?因彎得不夠彎,飛腿就會尷尬地勾到你的脖根;跨得不夠開,你的膝蓋就會撞上彎背,雙雙絆倒……

看著後方最後一個人「咚咚咚」跳完一輪人馬,他心中應該有一股小小的成就吧?但不能太久,因為他馬上就要低下頭去,成為一座穩當的橋。

一個接一個,一輪接一輪,隊伍一吋吋往前挪。「We’re halfway!」不時聽他夥伴互相打氣。他們要繞行完一週操場才算完成訓練。

很喜歡這份協力精神。

2018年4月7日 星期六

《秦始皇》讀書感



閱讀呂世浩老師《秦始皇》,對秦始皇的形象有了更立體的認識。

什麼叫「立體」的認識?一般在面對人物時,我們往往只會選擇一項最鮮明的特質,在心中予以塑形。簡單的例子,就是幼年看卡通,只想迅速分辨誰是「好人」誰是「壞人」,然後站在好人這邊。歷史上,關公的「忠」、曹操的「奸」;《紅樓夢》裡「性靈」的黛玉;「精明世俗」的寶釵形象,都長存一般讀者心中。

這種分類,也許是出自大腦理解的需要,將人事快速歸類以後,賦予一固定形象,未來再見到了,就不用耗時間摸索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。

但我讀文學至今的體會是,要認識一個全面的人,就不能滿足於用一個形象去概括、論斷一個人的一生,否則你看不見人性中更幽微深沉、相互衝突的複雜內涵,也看不見一個人隨著時間的轉變。

一、個人在時間中流轉

以前讀歷史課本,秦始皇的形象是什麼?

暴君。

課文會連篇累牘描述他如何焚書坑儒、役使疲民興建阿房宮、築長城……等等,核心不出「暴君」的形象。有的漫畫甚至把他畫得很腦弱。但這其實是始皇統一天下後的「走鐘」形象。登基以前,呂世浩老師告訴你,秦始皇是一個懂得察納雅言、禮賢下士的人。

舉三個例子:
  1. 始皇年幼時,政權為母親趙姬所把持。趙姬有一個情夫叫作嫪毐(這名字取得頗糟)大受寵幸,因而國政「事無大小皆決於」。擁有實權的毐自然不願讓始皇有一天登基以後,取代了他的權力,因此一直阻撓始皇「長大成人」。

    什麼意思?
    始皇得拖到22歲,才成功舉行「冠禮」,象徵他已成人,可獲得登基地位。但這時毐立刻帶兵造反了,終於為始皇所殺。他也沒忘記,是誰一直寵幸嫪毐,讓擁這麼大的權力。憤怒的他於是下令把母親流放到外地。不能殺母,不見總行吧?

    卻有一個
    齊人叫茅焦來晉見他,提出諫言:陛下剛即位不久,勢力還未定。中國向來以「孝」治天下,今天您把母親流放到外地,存心與根深的倫理過不去。他國要是知道了,難道不會背棄您嗎?

    怒火再旺,始皇
    聽了也立刻把秦母迎回咸陽,居住於甘泉宮。

  2. 後來秦國爆發「鄭國渠間碟案」,引起本土與外來勢力二方衝突。本土派逮到機會,向秦王勸諫:「應該把外國門客通通攆出秦國,他們都是其他國家派來的間碟!」

    一個楚國門客上《諫逐客書》反對。他說:秦國要壯大,得靠英才群集;而天下之大,英才不會只誕生在秦國,秦國還須網羅四方人才才是;今將人才統統趕出秦國,豈不存心與他們結怨,還壯大外國的勢力,在幹麻?

    秦始皇也採納了他的建議,還重用了他。他是未來秦國的丞相李斯。

  3. 秦國的勢力後來已壯大到非六國可敵,卻有一名魏國人尉繚,前來面見。他警告,六國與秦國雖實力懸殊,但假如聯合起來攻打秦國,未必沒有勝算。

    秦王聽了,請教解方?尉繚回答:「願大王毋愛財物,賂其豪兒,以亂其謀,不過亡三十萬金,則諸侯可盡。」方法不難,只要願意割捨錢財,賂賄他國豪臣們,讓他們紙醉金迷,紈袴終日,自取滅亡即可。秦王聽了,「從其計,見尉繚亢禮,衣服食飲與繚同」,讓尉繚享有跟皇帝一樣的尊榮待遇。 

這三位諫言者都來自外國,在關鍵情勢中,要求二十幾歲的始皇吞忍原有的氣性和欲望,去做他可能不想做的事,而始皇都聽進去了。這是統一天下前的秦始皇。 

二、觀察一個人的本質,見其兩端 

「一個人的品與格,在生命低谷,或權勢高峰,最能真實呈現。」大學教領導力的老師曾經這麼說。這句話在始皇身上,似也印證了。

他的權勢高峰,莫過於統一天下那一刻,終於如願。接下來,我們觀察他想幹的第一件事是什麼?

結果是,顯揚自身的偉大。

他說:「寡人以眇眇身,興兵誅暴亂,賴宗廟之靈,六王咸伏其辜,天下大定。今名號不更,無以稱成功,傳後世。其議帝號。

歷史上沒有比自己更偉大的了,歷代諸王的名號(包含最被尊稱的「泰皇」)已經配不上他了,於是他始創「皇帝」的名號,並命自己為始皇帝。

他也廢除了諡法(皇帝死後,後人以其一生作為,給予一二字定評的「諡號」),因為沒人有資格評價他。

此後,他已不容許異議諫言(否則殺殺殺)、開始在四方大石自讚,刻下自己的德政。他為了蓋「完全筆直」的大道,又剷山填谷,與天地對著幹。他把六國原有的皇宮搬到咸陽享用不盡,又思興建阿房宮…他逐漸走向我們熟悉的「暴君」形像。

為什麼統一天下前後形像差這麼多?想想肇因不過如太史公所說:「意得欲從,以為自古莫能及己

驕傲。

驕傲上身,完全改變了一個人,轉向自欺、轉向掩耳盜鈴、轉向自我慾樂、轉向自毀。

我們乍以為這樣的人很可笑,他反映的卻是人類的共性,共通的弱點。歷史是一門重蹈覆轍的學問,以史為鏡,我們只是勉力嘗試多出幾分自覺。

2018年4月1日 星期日

一位來自阿富汗的農婦


幾天前在臉書看到一則報導阿富汗露天黃沙的考場上,許多學生正端坐在木椅上,振筆疾書。他們正參加大學聯考,一場可能決定人生方向的戰役。

考場安靜,只有窸窸窣窣的作答聲。忽然,人群中爆出孩子的大哭,所有人都擺頭過來。原來是一名考生媽媽,膝上臥著一個寶寶,她們一同參加這場考試。這名媽媽是來自偏遠鄉村的農婦阿瑪迪。

阿瑪迪嘗試安撫寶寶,無用,寶寶耳朵犯疼,止不住哭鬧。怕打擾到其他的考生,阿瑪迪帶著寶寶到後頭,席地而坐,一邊低聲安撫腹中的寶寶,眼睛則繼續聚焦在試題上,專心作答。監考老師把她的神情拍了起來。

阿瑪迪今天是如何來到考場的?徒步走了2小時多的山路,再轉搭9小時顛簸暈眩的車,才抵達這裡。 

在阿瑪迪偏遠的村落,所有人以種植小麥、玉米和馬鈴薯換取微薄的收入。女性多半是文盲,被視為次等公民。

後來有人問阿瑪迪,積極受教育的目的是什麼?阿瑪迪回答:「我想成為一名醫生,為家鄉的女性服務。」


讀完這則報導,心裡有好多反省。想起前陣子心中有轉職的困惑,一直很不安穩,腦中二股聲音在打仗。向一位老師尋求意見。他沒正面回答我,只問我的初衷是什麼?

「探索自己。」我答道。

老師聽了接著說,初衷是「原始發心」……通常是「無私利他」的付出,如此才能由自心貫徹到底,不牽扯其他條件的左右。

我當時聽得懵然。但現在讀到阿瑪迪的故事,似乎懂了。
  
阿瑪迪能如此堅毅地求取「教育」,因為她的初衷是「為家鄉的女性服務」,努力的根由背後是有一群人,讓她一心一意去奮鬥。因此,歷時2小時路程、9小時的顛簸車、邊哄孩子邊考試,說得上什麼辛苦呢?

這才是老師說的,出於無私利他的付出,因而能將力量貫徹到底。學習最終的目標一定是轉向眾人,成為一座穩固的橋讓人走過,而非一直環繞著我我我我。

讀了阿瑪迪的故事,再反觀自己生活於都市,如水一般的教育資源,打開就有。日日取用,不免輕忽起來,慚愧。

2018年3月24日 星期六

歷史有用嗎?



還記得嗎?小學升上初中以後,「歷史」這門學科,就從社會課本獨立出來。剛開學,你拿到歷史課本,翻開第一頁,編者開宗明義說道:讀歷史的目的,在於「鑑往知來」。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來由,何以知道未來?這話乍聽之下,真有道理啊!只是當時的你,有聽沒有懂。

歷史後來成為你極愛的學科,並非從中發掘什麼趣味,而是你發見,只要憑記憶將各種雜沓的人名、地名、年代、條約、政經建樹,通通複印在腦中,繁則繁瑣,考試還是能夠從容過關。當時的歷史試卷,老師為了讓我們對課文爛熟於心,一面A4試卷25格填充題,每題4分。你頗自豪當時的記憶力吧?這些知識碎片算得了什麼。

你腦中的檢索資料庫,在大學聯考發揮極致。也只有那一刻。升上大學以後,多少夜挑燈記憶的歷史人名地名,已褪到記憶的黑洞。馬關條約一共簽了幾款?黃金十年建樹是什麼?你曾經如數家珍,而今生吞的歷史碎片悉數奉還,像一場騙局。

直到大學你去修呂世浩老師的《史記》課,第一堂課他就回應了這份感覺。他問滿座的學生,「你覺得歷史重要的,請舉手。」台下鴉雀無聲。當代大學生對於「歷史」的感覺,原來都差不多的:死背年代人名地名,用來應付考試。除此之外,哪裡重要了?

卻見老師在台上斬截說道:「歷史的是一門思辨課。古今優秀的帝王領袖,無一不是自幼就開始讀歷史。自古以來,讀史就是培養一個領袖的重要工夫。」什麼?我們在臺下聽得懵懂。

「歷史在當代這麼低落,」老師接著說,「是因為當代讀史的方式已經與古代大不相同。」古人怎麼讀歷史?老師引了二段話,印象很深:

觀史如身在其中,見事之利害,時之禍患,必掩卷自思,使我遇此等事,當如何處之
——呂祖謙

讀書時,須細看古人處一事,接一物,是如何思量,如何氣象?及自己處事接物時,又細心將古人比擬。設若古人當此,其措置之法,當是如何?我自己任性為之,又當如何?然後自己過錯始見,古人道理始出,斷不可以古人之書,與自己處事接物為兩事。
——左宗棠

古人讀史書,讀到人物面臨的關鍵處,會趕快把書蓋起來,不往下看。這時候自問「假如我是他,接下來會怎麼做?」想清楚了,才能把書翻開繼續往下讀。老師說:「歷史是以古人的智慧作『磨刀石』,來磨礪自己的思辨力。」所謂磨刀石,就是拿古人曾面臨的一道道關卡來問自己,之後去比較當時他的化解態度與方法,與自己所想的又如何?

二人面臨的情境不會完全相同,也不會完全殊異。要做的,不是記下什麼標準作法;而是藉此過程,推衍出一個人思慮的格局。這種讀書方法,很慢,卻是「以慢為快」。

真要比快,中學六年生吞知識的方式可能最快吧?可現在還剩下什麼?

不久前,你讀了龍應台的《傾聽》,她過去30年來在華人世界中演講的選集。裡頭有一篇故事回應了「歷史」的用途,龍應台說了一個「沙漠玫瑰」的故事:

一個朋友從以色列來,給我帶了一朵沙漠玫瑰。沙漠裡沒有玻瑰,但是這個植物的名字叫做沙漠玫瑰。拿在手裡,是一蓬乾草,真正的枯萎,乾的,死掉的草,這樣一把,很難看。但是他要我看說明書;說明書告訴我,這個沙漠玫瑰其實是一種地衣,針葉型,有點像松枝的形狀。你把它整個泡在水裡,第八天它會完全復活;把水拿掉的話,它又會漸漸乾掉,枯乾如沙。把它再藏個一年兩年,然後哪一天再泡在水裡,它又會復活。這就是沙漠玫瑰。

好,我就把這個團枯乾的草,用一個大玻璃碗盛著,注滿了清水,放在那兒。從那一天開始,我跟我兩個寶貝兒子,就每天去探看沙漠玫瑰怎麼樣了?第一天去看它,沒有動靜,還是一把枯草浸在水裡頭,第二天去看的時候發現,它有一個中心,這個中心已經從裡頭往外頭,稍稍舒展鬆了,而且有一點綠的感覺,還不是顏色。第三天再去看,那個綠的模糊的感覺已經實實在在是一種綠的顏色,松枝的綠色,散發出潮濕青苔的氣味,雖然邊緣還是乾死的。它把自己張開,已經讓我們看出了它真有玫瑰形的圖案。每一天,它核心的綠意就往外擴展一寸。我們每天給它加清水,到了有一天,那個綠色已經漸漸延伸到它所有的手指,層層舒展開來。

第八天,當我們去看沙漠玫瑰的時候,剛好我們一路鄰居也在,他就跟著我們一起到廚房裡去看。這一天,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完整的、豐潤飽滿、復活了的沙漠玫瑰!我們三個瘋狂大叫出聲,因為太快樂了,我們看到一朵盡情開放的濃綠的沙漠玫瑰。

這個鄰居在旁邊很奇怪的說,這一把雜草,你們幹嘛呀?我楞住了。

是啊,在他的眼中,它不是玫瑰,它是地衣啊!你說,地衣再美,美到哪裡去呢?他看到的就是一把挺難看、氣味潮濕的低等植物,擱在一個大碗裡;也就是說,他看到的是現象的本身定在那一個時刻,是孤立的,而我們所看到的是現象和現象背後一點一滴的線索,輾轉曲折、千絲萬縷的來歷。

於是,這個東西在我們的價值判斷裡,它的美是驚天動地的,它的復活過程就是宇宙洪荒初始的驚駭演出。我們能夠對它欣賞,只有一個原因;我們知道它的起點在哪裡。知不知道這個起點, 就形成我們和鄰居之間價值判斷的南轅北轍。

不必說鑑往知來,我只想告訴你沙漠玫瑰的故事罷了。對於任何東西、現象、問題、人、事件、如果不認識它的過去,你如何理解它的現在到底代表什麼意義?不理解它的現在,又何從判斷它的未來?不認識過去,不理解現在,不能判斷未來,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做我們的「國家領導人」?

對於歷史我是一個非常愚笨的、非常晚熟的學生。四十 歲之後,才發覺自己的不足。寫「野火」的時候我只看孤立的現象,就是說,沙漠玫瑰放在這裡,很醜,我要改變你,因為我要一朵真正芬芳的玫瑰。四十歲之後, 發現了歷史,知道了沙漠玫瑰一路是怎麼過來的,我的興趣不再是直接的批評,而在於:你給我一個東西、一個事件、一個現象,我希望知道這個事件在更大的座標 裡頭,橫的跟縱的,它到底是在哪一個位置上?在我不知道這個橫的跟縱的座標之前,對不起,我不敢對這個事情批判。

回想中學迄今已過十年,得要花上十年的歲月,你才對所謂「歷史」有更具體的認識。

曾經你就是那位鄰居,看到很表層的現象就開槍。你應該不會忘記吧,高中的國文課本選錄過余光中先生的作品。當時一群同學們私下卻對他露出不屑。因為,長養他的這片土地,台灣,好似從來不是他的精神原鄉;其筆下魂牽夢縈犯鄉愁的,始終都在海峽另一端,這說得過去嗎?

當時青稚的眼光只顧霸著自己的價值觀評論人。用龍應台的話說,「我們是用這一代的價值觀作磚頭,砸向另一代。」

今年12月14日,你生日那天,余光中先生逝世。後來你去了紀州庵參加他的紀念展。從人物誌中,你第一次知道,他在國共內戰爆發以後,為了逃難,與家人一路上海、廈門、香港逃亡到台灣來。踏上這片土地時,他22歲。

22歲,已是大三大四的年紀。試問,一個在家鄉生活了22年以後必須流亡海外的人,如果是你,不會心心念念那片咫尺天涯相隔絕的「家」嗎?僅僅對一個人的生命史往下探問一些,高中的你就不會輕易對一個人露出苛責的眼光。

余光中先生的新詩〈鄉愁四韻〉,後來改編成民歌。一個夜晚,你拈上燈輕輕聽羅大佑唱,沒有離鄉沒有鄉愁的自己,卻一連跟著唱了整晚。是的,詞中的長江、海棠、雪花、臘梅,你雖不曾經歷,那嗓音卻能穿透文字,釋放出歷史積壓的情感。

2018年3月16日 星期五

半年的長緣


昨晚是我最後一次陪穎哥下班,兩人在捷運101進站,肩並肩坐著,聊聊一日的收穫與感懷,直到東門開了,目送他走向蘆洲線,而我轉身下樓。只一小程路,也感到有人自在搭聊而歡喜。

我與穎哥前年八月相識,當時都是剛進公司的菜鳥,新人訓恰巧安排在同一組。講者要我們表演一齣服務客戶的戲碼。我已經忘了自己的角色,卻清晰地記得他演出一個大奧客蔡董」,一說話就漏風,ㄢㄤ分不清,又跩又俗氣,把台上台下笑鬧成一片。

後來我們分派到不同單位,他到前線,我在總公司,沒有交集。我想與他之間只是緣慳一面,把這段緣份看得淡。誰想一年後組織變動,他竟從原單位調來總公司。我們被分派到某一項共同業務。

他原來是專門承作「團險理賠」的,我則是「個險理賠」,彼此並不熟悉對方領域。現在,這項新業務得要我們貫通兩方知識,於是我開始教他,他也開始教我,兩人互為師生,聆聽對方講解,聽得懵然,就知自己講不好,換個比方再試。教人,總希望不只告訴對方怎麼做,還能讓對方明白怎麼做背後的「根由」是什麼。而他也是。

他來以前,午餐我一慣獨自安靜吃飯;他來以後就經常偕伴,一路促狹穿梭在吳興街頭,乾拌麵、津香咖哩、幸福食堂、麵疙瘩、烙餅、台南魷魚羹、鍋燒意麵、炒飯,風水輪流轉,每一天都有我們的輕快的足跡。

原來他也喜歡劉若英,歌聲誠懇而溫柔,像一個多年的朋友在你面前唱歌。《我相信失敗》中收錄過一張劉的相片,白衫、牛仔褲、白布鞋,像一個遠足的小學生盤腿在地上,嫣然一笑。穎哥身上也有這樣一份儉樸的氣質,並無年輕一輩喜歡裝扮自己,博取他人目光的浮誇熱鬧。

有一天,我發現他桌上擺了一本原文書,一翻開,密密麻麻都是「統計學」公式推導。好奇問他?他說這已經是長久的興趣了,數學與統計,凡能引起他動腦的事兒,就讓他來勁。我心想,這果然延續了他大學的專業志趣──商用數學。偶爾我在幫主管彙整一些報表,手動非常麻煩,正暗暗叫苦。穎哥一見,也不笑話我,只是緩緩來到面前,教我一些不曾會的公式,像vlookup、雙座標圖表。見他幾個指令便輕輕鬆鬆完成了報表。我邊聽邊讚道,你真的很會。

我與穎哥年紀相仿,假如問說我與他最大的「懸殊」是什麼?我感到是一個人的「膽識」大小。我們曾討論過這個問題,得出結論:一個人膽識大小,取決於他與「失敗」周旋的經驗有多少;失敗中如果能力求反省,學習緊急應變的機制,這回的失敗就不叫「失敗」,它在幫助你認識這個情境。

他說,有朋友曾誇他打遊戲打得非常好(打遊戲,也是我倆的懸殊)。他說,「他們只看見我多厲害,但沒看見我衝鋒陷陣時,陣亡了多少次。」陣亡,就是他累計經驗值的機會。反過來說,一個因為害怕失敗而衝鋒太少的人,注定在各種捉摸不定的挑戰中躊躇不前,既不奮身投入,又不立刻掉頭就走,站在那個關口左顧右盼,兜轉人生,最後摸不清自己的虛實,一事無成。

我是從他的話中重新思索「成功」與「失敗」的關聯,因此寫下了這篇短文

今天二月底是穎哥的生日,知道他已有人生的新計劃。前一夜,親筆寫了一封信給他,謝謝這位好友半年來的陪伴。我寫道:

「在你身上,使用『好友』二字已使我驚訝。因為進入職場以後,對於同事與朋友的界線,我看得很清晰。為了單純往來,同事是同事,朋友就是朋友,與同事之間,我沒有太多私交──但你來了以後,不知何時已撞進『好友』的位置......」

哎,緣分的確讓人驚嘆。

分首時,有誰,又能隨聚隨分?

2018年3月7日 星期三

柔軟心

辦公室忙碌的一天,積壓著很多任務沒完,一抬頭,又有事來。這種時候自己感覺真像披了一層又一層的鎧甲,面部肌肉越來越繃,臉色猙獰,肩硬,一身冷若冰霜,氣促胸堵。心呢,像吃了秤砣,裡裡外外彷彿都要石化。

就在這個時候,劉若英的話像及時雨,澆灌你的心:「沒有一份工作是不辛苦的」。看著周遭的同事,有的緊盯螢幕、有的皺眉讀病歷、有的絞盡腦汁趕著老闆要的簡報,有誰,是不辛苦的呢?

於是煩躁的「小我」也就逐漸靜下來了。鎧甲也一層層卸下,心重新露出柔軟。

我們都是一塊兒努力的呀。

2018年2月27日 星期二

失與成

反省了自己對「成功」與「失敗」的詮釋,竟不免落入狹隘。誠然,人以為自己在操縱語言,卻未料成襲的語彙也會返過頭來限定自己的思想。

例如,一件事的「成功」與「失敗」,我們總慣用結果來論定。不論過程曾經芳草鮮美,柳暗花明,只要結果不如預期、不能獲得旁人嘉許,在我們心中立刻被貶為「失敗」。失與成本身即是種「二元對立」的價值觀,其實,任一件事豈有純粹的失敗與成功?

一如《紅樓夢》開卷所安排的人物住在「十里街」內的「仁清巷」。歐麗娟老師就此曾經說過:

要到「仁清巷」必得經過「十里街」才能轉進去,而從「仁清巷」一出來就是「十里街」。從脂硯齋(紅學點評家)所提示的「十里」是諧音「勢利」,「仁清」是諧音「人情」,那麼這個安排就是在暗示「勢利」與「人情」互相依倚交織的關係:真正的人情必須通過勢利的考驗……而勢利若有品德作根柢,則聰明機智、手腕靈活之類的心機未嘗不可以變成正面的幫助,讓人更懂得體貼而促進人情的溫暖。(《大觀紅樓》母神卷,頁492)

同樣,失敗與成功的關連,難道不是「失敗中有成功,成功中有失敗」嗎?單單以結果並不能抹煞過程——或者該說,過程就是結果。

因此,任意論斷一件事的「失敗」與「成功」,情緒因此跟著大悲大喜,都失之於單純。過程涓滴積累的成功與失敗都是反省的基石,尤其後者教人體會和收穫得更多,甚至可以成為將來的助緣。那麼,它的本質還是「失敗」嗎?

2018年2月24日 星期六

紫藤廬春茶



週末與大學恩師和同學們約在紫藤廬喝春茶。進房前大夥兒正把鞋擺上鞋櫃,老師見狀說:「還是囉嗦你們幾下,鞋要這樣擺才對。」她把「鞋頭」轉向朝外,說這樣不僅好看,一會兒人潮散會,也才好找對嗎?

我當下聽了感動。一直以來老師教我們大事小事都要懂得思辨。大節小節,她也願意多提點一些。我出社會以後更懂得,願意講你的是真為你好的人。

席間聽聞點評,也想起近期的感悟,分享如下:  

一、被點評時,要有所反應
過去有幾次我被老師點評,總當場傻愣在那兒,面如白紙。可能心下正在琢磨,卻把老師晾在眼前,不知我到底懂了沒有、理解幾成。

老師教溝通課時再三強調,溝通時聽話者「校準」的重要。因為雙方對於「辭彙」的理解程度有差,必須經過校正,才能趨於一致。較好的作法應該是,回應:
  1. 「我懂了,您的意思是……」
  2. 「我稍微懂了,但還須一點時間理解,再跟你確認好嗎?」
  3. 「抱歉,我不大懂,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?」
不論在哪種情境,都讓對方知道我的狀態;進一步追求「舉一反三」,把聽見的道理連結到自己的生活實例,回饋給對方。不僅知道你已經懂了,你的具體情境可能也是養分,反過來加深對方對原本道理的認識,教學相長。

二、人事的融洽關鍵,在於「溝通能力」

今年過年回家,看見爸媽幾次的爭吵。旁觀緣由,經常是溝通方式不當,或手段不足。

例如, 母親年節初次買了「烏魚子」回來料理,正在廚房傷惱筋怎麼切才好。父親見狀,不停叨唸道:「網路上有這麼多影片嘛不看?」接著,才將查詢好的影片遞給母親,一時氣氛尷尬。

我見父親原意想與母親分享如何做,卻因語帶質詢,徒費美意,引來不快。

也見意見分歧時,父親與母親大聲。後來是哥哥提醒,當一件事情讓你動氣時,不要怪別人,那反映自己眼下的「溝通手段」不足,才只能用「生氣」這最後一步來解決。

「隱忍」與「動怒」之間其實還有很多灰色地帶 ,應該要學習更多的應對的技巧與方式。

想起前陣子,我在公司也處理了一件棘手的案子,客戶不停打電話進來申訴,搞得自己非常惱火,對客戶很厭煩。後來想想,原因確實不在別人,是自己不知如何應對,心慌,惱怒。

因此今天聽老師說,「溝通課」在大學中缺席;甚至在許多人一生中缺席,心有同感。遂發心要多學習,增進一家的溝通效果。職場或家庭融洽的根本都在「溝通能力」。

三、「當你覺得一切沒問題時,才是大問題。」
席間還結識照允學長,iHealth政昇藥局的創辦人。與之長聊,對他這一句話印象深刻。他說當領導的不怕有問題,只怕問題不來;一切如常,最讓人不安。問題至少反映哪裡不足;但一切如常,卻不知暗潮洶湧, 海嘯來時已然不及

由此想起了「但念無常,慎勿放逸」,是老師以前的勉語。 當你覺得一切安穩、沒問題時,是過度自信「如常」了。能心懷無常,才能勇敢接受「變故」,此生唯一的真理。

2018年2月21日 星期三

捨船

蔣勳曾經介紹過〈桃花源記〉,說「便捨船,從口入」六個字非常美,簡潔俐落,卻是人生最難做到的事。一個人擁有什麼,他的限制也在那裡。漁人如果不肯捨下熟悉船筏,率爾離開,終無桃花緣。

生命進境的關口,能不能躍入,取決的往往是「捨」,而非得。願意捨下現有的、安穩的、熟悉的、依賴的,去探索未知的、冒險的、可能走投無路的衢道,多探進一步,才有發見新機的可能。

自勉之。

2018年1月31日 星期三

錶兄弟

上週眼鏡戴一戴,自己長腳跑了。我去附近的素食店找找,西去饅頭店看看,又去問了圖書館大哥、斜對面賣雞蛋的大嬸,都說沒看見。

今天晚餐又去了素食店,問阿嗓有沒看見。阿嗓說:「哎,就跟你說了,沒有。有的話,偶一定馬上告訴你啦。」

看她邊夾菜,邊又說道,「前幾個月,不知是哪位客人掉了手錶,我放在櫃檯一個多月都沒來領,只好收起來。」阿嗓說著從櫃檯摸出一只錶。

我看了看,「嗯……」又吞了吞口水……在阿嗓面前慢慢撩起袖子,露出手腕上那一模一樣的錶來。「阿嗓,那只手錶好像是我掉的……」阿嗓完敗。排在後頭的大媽幫腔道:「對對對,看它擺在櫃檯很久咯。」

上次回家我還跟老哥抱怨道,地攤貨還有人撿呢!

很好,哥今天帶著一對錶兄弟回家了。